《導演˙巴萊》魏德聖細膩直率的拍攝點滴

                               
《導演˙巴萊》這本書的特別，在於導演魏德聖直率的驚人，生氣、不滿、抱怨流瀉於字裡行間，有別於一般電影書淪為空洞無物騙影迷錢的劇照集錦。

''我覺得，文化如果要長久延續，真的要能產生經濟價值。當文化沒有經濟價值的時候，就得在貧窮的狀態下維護，經過一代、二代，到了第三代以後，孩子們會覺得自己的祖父、祖母、父親、母親守著這個文化到最後，卻換來一輩子窮苦；每天只能向政府申請補助，或是像有錢人尋求贊助。為了維護文化得看人家的臉色，心裡還會想說：「這是為什麼？我為什麼要這麼卑微去維護這些？為什麼我不能去賺錢讓家人過好日子？」但是當文化產生經濟價值的時候，你就是驕傲地在維護這個文化。''……頁42。




這本書也談論到對於服飾、髮型的想法，必須質地、質料相近，在以前白、紅兩色為主的服飾中找到最適合的白和最適合的紅，使畫面好看。而傳統髮型即便是固定，卻可以透過一些細部調整來變換每一個人的氣質，可以看到服裝、髮型、導演的想法思考，彌足珍貴，以往台灣電影很少討論、分享這麼細部設定的東西。可是這些其實也是電影另一面的迷人之處。看《導演˙巴萊》時，我常想到柯恩兄弟，倒不是類型相近，而是柯恩兄弟在電影各種細節都異常講究，每拍一部電影、服裝、配件、髮型、歷史、攝影、道具、布景、配樂……等都異常講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他們也會將這些過程拍成短片，收錄在DVD和網路上，每次看這些花絮都覺得很過癮，原來他們這麼講究細節，是這麼做出來的，難怪他們的電影是這麼有氛圍，硬是比別人好看。如果只是些導演、演員漫談，就流於形式了。不過《導演˙巴萊》裡面還是有些我很想了解卻沒收錄的，比如說賽德克巴萊的傳統音樂和舞蹈部分。


''關於髮型，有幾個想法我覺得很不錯。像是年紀較輕的男性族人腳色，我設定他們性格比較浮躁、輕佻。因為傳統髮型都是長髮綁馬尾，於是我們就讓他們的馬尾綁高一點，讓他們走路、跑步時，頭髮會比較跳躍，讓觀眾直覺這個人就是比較不穩重、一看就會惹事的樣子。而如果我設定這個人的性格比較沉穩，就反之將馬尾綁低，看起來好像比較會想事情，會壓抑自己的情緒。另外有幾個個性特別豪邁的腳色，就故意讓頭髮弄得比較毛燥等等。總之頭髮的樣式有很多種類，會依照性格做調配。''……頁64。



關於莫那˙魯道臉上的刀疤，網路上多有討論，其實是導演跟特化組討論出來作為兩位莫那的連接點。


''起初我問過CG組能否用後期特效去修，但他們覺得不太可能。我也想過把他們的妝弄接近一些，後來甚至連不太可能操作的方式都討論過。最後特化組建議：「我們設計一個刀疤好不好？」在臉部設計一個刀疤，作為兩位莫那的連接點。實際上，莫那˙魯道的臉上沒有刀疤，我擔心這樣弄出來會被罵，被說我在亂來，被指責說莫那˙魯道怎麼會有疤。

照理說，出草回來有刀疤是不吉利的，因為沒有全身而退，這是我聽說的。但並沒有特別去求證過，所以我的猶豫也是因為這件事。但總是要有個連接點，不然觀眾沒辦法辨認世代轉換。最後，我決定還是用刀疤來連結，並給這個刀疤的由來一個合理的解釋。

我安排青年莫那在開場時，跳下水在急流中拔刀，想把刀插進石縫避免自己被沖走，但就在拔刀的時候，急流過猛而不小心割傷自己的臉。因為刀疤，設計了一場為逃避布農族追殺而把自己劃傷的橋段。''……頁73-74。




關於這個跨國合作的經驗，他也發現許多日本美術組和韓國特效組的厲害、值得借鏡的地方。而且各國人馬也都有自己獨特的文化性格跟工作方式。這邊提到日本種田陽平的美術組。


''昨天在開美術會議的時候，美術組針對馬赫坡社、霧社街製作出立體模型。

他們真的很專業，我第一次看到時就想過為什麼我們都沒有這樣思考。他們還另外設計了一個3D場景影片，讓我大概了解實際搭出來後的模樣，以及建築物的高度與人的比例。接著利用針孔攝影機在模型中移動，直接投影出來讓我知道大概有哪些鏡位可以使用，畫面看出來的構圖大概會是什麼樣子。

「幹，真是他媽的專業啊！」我真的想不出什麼字眼比「他媽的」更適合表示我對專業的讚嘆！我覺得只有像這樣經過確定的討論後，實際執行出來的東西才會跟設計的一樣，做事情就應該要這樣，這也可以讓台灣工作人員有個借鏡學習。並不是說誰好誰不好，這應該當作是一項規則的示範，而不是一種才能的表現。''……頁80。


''我開始會觀察一些有的沒的。比如說日本、韓國與台灣三組人一起走出去。不用講話就可以判斷出是哪一國人。

日本人：登山衣、登山褲、登山鞋，背包裡有地圖、筆記本、一堆測量儀器。

韓國人：T恤、短褲、拖鞋，背包裡只有相機

台灣人：介於以上兩者中間。''……頁81-82。


''我找的韓國和日本工作人員都有共同的優點，他們都是一個固定團隊，像是韓國特效組，他們可以兼顧放火、下雨、下雪、鋼絲、爆破等相關作業，全部包在一家公司裡。反觀我們為什麼不組織一個像樣的團隊好好運作，提升自己的競爭力。像我們這種複雜又難搞的案子，與其個別找四、五組小團體，不如找一個可以通包的大團隊方便大家溝通協調，況且如果我找來這四、五組人馬中有幾組不對盤，那大家還要工作嗎？''……頁253-254。




魏德聖導演好似武俠小說中的練功奇才，每次跟一部片或是拍一部片，都把握學習思考的機會，順便偷學幾套武功，加深自己的功力。從第一部片''海角七號''的小品，第二部直接跳到''賽德克巴萊''這種台灣前所未有的超級史詩，看似不可思議，卻是透過一次次不斷地累積，包含以前參與日本林海象''海鬼燈''、楊德昌''麻將''、陳國富''雙瞳''等經驗。


''我在拍攝《雙瞳》的時候，在現場看著澳洲團隊的特效。我跟他們溝通時，總覺得很多原先認為很困難的事情都可以解決，所以我當下就相信：「我們可以做《賽德克˙巴萊》！」

還有一次機緣到洛杉磯看看所謂的好萊塢。之前聽別人說：「我們永遠感不上好萊塢。」我看過之後，卻覺得沒有大家說得這麼恐怖。其實問題可以解決。

經過這幾天的拍攝，我看著韓國組來了一大堆車，帶了一大堆器材設備，然後弄得好像是多不可告人的商業機密，而東西一拿出來，不過就是接個水管，都很簡單，問題只在要不要去做，並非做不到。重點是，這些有機會參與的人是不是能從中看到些什麼？

可能有人會說：「這個做出來以後沒有市場啊？」請問你試過了嗎？做這些器材需要花多少錢？即便沒有市場又怎樣，頂多花錢而已，可是器材都還在，你會因為花了這些錢讓你沒飯吃嗎？

「可是做這個東西很花時間！」沒錯！可是又會怎樣？我還是覺得每次跟完一支片，就要有實驗的動力。別人可以做出來，而我們就覺得很難，所以沒去做，這是為什麼？為什麼會覺得沒有市場？一旦市場來了，你要拿什麼東西去應對？「市場來了，你都去找外國人，不給台灣人機會！」那請問你有器材嗎？「我可以喬啊！你給我錢，我幫你喬到好！」為什麼我要給你錢？''……頁115-116。




書裡面也講到很多關於錢的事，海角七號大成功後，名利隨之而來，大家都認為魏德聖很有錢，其實他生活過得很簡約、甚至是貧困了。不過他將全部的錢又投入了''賽德克巴萊''後再度吃緊，拍攝期間不斷遇到發不出薪水、罷工，也延宕了電影拍攝，有一段長時間四處找金主不斷碰壁，不斷地吃飯不斷地被拒絕。


''本來我都習慣只要有人找我吃飯，我就會去，像六哥(王偉六，場務領班)就常常找我一起出去。不過後來我都不去了，因為欠人家的薪水，我很尷尬；而且我也不好意思不請客，但是又沒錢。如果是人家請客，我更覺得羞愧；如果各付各的，感覺又很奇怪，所以最後我乾脆自己隨便買碗麵帶回飯店房間吃。''……頁130。




電影中有些符號、連結明顯，有些則有點隱晦，但蠻多都是經過思量，為了戲劇效果而設計。


''歷史紀錄中，莫那˙魯道是帶著老人隊攻打霧社街，而他的小兒子巴索˙莫那(李世嘉飾演)則是帶領年輕人進攻公學校。不過畢竟最大的戰場在公學校，如果沒有讓莫那˙魯道出現在公學校的話，會讓人感覺主角沒參與霧社事件，只是在霧社街打打殺殺而已。因此我刻意在劇本中安排莫那˙魯道雖然與老人隊在霧社街獵殺，可是他第一個動作是與花崗二郎呼應，衝到霧社分社槍械彈藥庫搶槍。一個老頭目揹著一堆槍和彈藥，一路衝到公學校支援那些年輕人。因為日本人將主要的戰力都放在公學校，那裏聚集了大部分的警察、男人，所以他擔心年輕人那邊會有狀況，因此不顧一切地往公學校衝。而我在安排這條路線的時候，要怎樣在這裡安插符號出現？

霧社事件的季節屬於秋末，那時櫻花樹上的葉子都已飄落，只剩空蕩蕩的樹枝等待春天的櫻花盛開。當莫那˙魯道跑過櫻花台的時候，不小心看到一朵櫻花開了。整片櫻花林，只有一朵櫻花綻放。''……頁170-171


《導演˙巴萊》不是一本劇照集，更不是一本簡單的拍攝日記，而是一本率真、甚至過於直接令人捏把冷汗''賽德克巴萊''籌備、拍攝、執行面相各種寶貴的點點滴滴。我們可以''真正''看到一位電影導演是如何著手拍攝電影的。尤其案例是這麼獨特、這麼有時代意義，台灣前所未有的超級電影''賽德克巴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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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山之石：
巴萊˙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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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巴萊
作者：魏德聖
撰文整理：游文興
出版：2011，台灣：遠流
ISBN：9789573268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