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8月9日 星期日

《陳千武集》前衛版:極稀有的半自傳式台灣戰爭文學

這本陳千武老師著作是較為特別的一本,陳千武老師集詩人、翻譯家、兒童文學推廣家、笠詩社創辦人之一、台日韓三國詩人交流促進者、小說家於一身。相較於詩而言,小說的產值較少,但份量卻極重,因為是半自傳性質的描繪第二次世界大戰「台灣特別志願兵」時的經歷,台灣文學中幾乎沒有戰爭文學小說,直視戰爭,紀錄與思考。


所以這本被歸類在前衛出版社的台灣作家全集的短篇小說卷˙戰後第一代的《陳千武》收錄了七篇關於二戰期間林兵長的小說,分開視之,可成短篇小說,合在一起也可視為長篇小說。其實這本書關於林兵長的小說也只是精選而已,收錄七篇,全部關於二戰林兵長的小說共有十五篇,原收入於《獵女犯》,後又更名出版為《活著回來》但都已絕版,圖書館庫存量也少,有點可惜,比較難一窺全貌,看看重新整理出來的新版;此外雖然被歸為戰後第一代,但在戰前他已經在報刊發表說詩與小說,似乎還是稱為跨越語言的一代比較貼切(花了12年的時間重新學習中文)。


讀這本小說集,第一個想法是林兵長是個愛思考的人,關於戰爭的虛無與殘忍,他早已了然於心,看到同儕緊抓著護身符不放,認為神佛一定會保護他們平安回來,暗自覺得可笑。而許多描繪也很直接,像是說土人身上有體臭,遠遠就可聞到。以及長官會要求侍從官陪睡,在戰時碰不到女人或是不敢碰的情況下,滿足性的需求。


〈旗語〉描繪林逸平和同梯天真的金城結束了六個月的訓練,準備上戰場,在休憩的學校內,邂逅了與金城姊姊激似的教師田村京子,短短的相處卻有著暖暖的感動,最後結束再京子打著旗語,希望他們都能平安回來。


〈輸送船〉開頭是陳千武的代表詩作之一〈信鴿〉(序詩)

埋設在南洋

我的死,我忘記帶回來

那裏有椰子樹繁茂的島嶼

蜿蜒的海濱,以及

海上,土人操櫓的獨木舟......

我瞞過土人的懷疑

穿過並列的椰子樹

穿過蒼鬱的密林

終於把我底的死隱藏在密林的一隅

於是

在第二次激烈的世界大戰中

我悠然的活著

雖然我任過重機鎗手

從這個島嶼轉戰到那個島嶼

沐浴過敵軍十五糎的散彈

擔當過敵軍射擊的目標

聽過強勁動態的聲勢

但我仍未曾死去

因我底死早先隱藏在密林的一隅

一直到不義的軍閥投降

我回到了,祖國

我才想起

我底死,我忘記帶了回來

埋設在南洋島嶼的那唯一的我底死

我想總有一天,一定會像信鴿那樣

帶回一些南方的消息飛來--


這篇有提到日人的種族歧視:

岩田是鹿兒島出身,正統的日本人

金城是那霸出身的,異於日本人的日本人

我(林逸平),台灣出身,日是本殖民地的現地土民

林逸平雖然名義上是「台灣陸軍特別志願兵」,等於沒有權利,確實填過志願書,但不填的話,會非難為非國民,甚至被埋沒掉。

也提到眾人虔信神符的愚昧

台人謝蜀拿豐原媽祖廟的護符

我(林逸平)拿松柏坑玄天上帝廟二帝爺護符,但不相信神符可以解決我全盤的信心

吉本拿明治神宮和熊本神社的護符

金城拿那霸神社的護身符


「黑龍寺的巨大輸送船離開爪哇,繞過巴里島,在渺茫的海上迂迴,逐漸駛進日本延長戰線的最南端基地『帝汶島』去」,頁34。描繪輸送船的情況

「船底下有一群被俘擄來的印度尼西亞女人」,頁40。除此外,有兩個朝鮮P,兩個菲律賓P

描繪各地抓來的慰安婦。也描繪突然遭遇轟炸機砲火襲擊,死傷慘重,趕緊上岸。


〈戰地新兵〉

「昭和十八年(一九四三)年十二月十七日離林,補充第三種機鎗隊的新兵們,在帝汶島東方的老天港,很幸運的能提早一刻離開巨大的輸送船。」,頁55。

「擠在輸送船裏二千多名的士兵」,有日本人和琉球人的現役兵,現地征召的印度尼亞兵補與年輕的女人,還有不到總人數十分之一一臺灣特別志願兵,都雜亂在一起」,頁56。

親眼見到澳洲空軍轟炸雞把兩艘輸送船擊沉,增生了新兵的恐怖,甚至破膽了。

提到雖然林逸平升官了,卻要受老兵飽揍一頓,是日軍的傳統。

以及松永上尉點燃平田兵長的屍體,被火海捲入是意想不到的高潮。


〈獵女犯〉前面一大段詩話與哲學化的語言吸引人,比其他篇章的平舖直述顯得更加高明。

帝汶島本來是荷蘭和葡萄牙各占一半。也是個長期飽受殖民統治的島嶼。

「茅屋裡的二十幾個女人,是昨天從北海岸的拉卡部落征召帶來的。說是征召,等於就是強迫搶人。為了安撫部隊的士兵,為了餓狼似的士兵發洩淫慾,部隊却公然出動去獵女人,要把無辜的女人帶到巴奇亞城去,拖進地獄」,頁86、87。

林兵長在此遇到一個華僑女人,聽到熟悉的鄉音好奇詢問,遭其質疑並央求他放她走,陷於兩難。

同時也發生有一土人前來救妻,差點危及准尉生命。但為了維持與土人關係及其情可憫,林兵長在其中斡旋,最後放了他。

最後林兵長來到慰安所前來找華僑賴莎琳,林兵長只想看看他過得好不好,莎琳卻想林兵長狩獵她,留下了一個開放式結局。


〈迷惘的季節〉

小說開始於兩人邊交談邊接吻纏綿松永准尉和林兵長。

兩人聊到老兵的遊戲馬士塔貝頌『「五、六個人一排,坐在浴池邊緣,玩弄自己硬直的象徵,從開始,能耐到最ㄏ後射出精液,越耐久又跳得越遠的才算勝利,獲得菸和酒的獎品。吉川兵長最強,他差不多每次都會得到勝利。」』,頁132

同時境外美軍跳島戰術越過帝汶島逐漸攻陷大島,但帝汶島卻與外消息不通,不知道外面狀況。

「帝汶俘虜島的糧食」,因後方補給的輸送船,航路被澳洲聯合軍弄斷,是去補給,於量不多,必須就地採糧。野雞無法供應全體士兵,只有派兵到密林間的草原去尋找野鹿或野豬,有時一天獵到二、三頭,可供全體士兵加菜,得到豐富的食物享受。」,頁134。

「住院的士兵大都經過同樣的病狀,患了瘧疾就帶來嚴重的腳氣病。大家都說:腳氣病是營養不良引起的;然而,連正餐的米都不夠吃,有什麼方法解除營養不良的厄運呢?軍醫頭藥也醫不好營養不良,於是住院一久,久只留下一層瘦得不能再瘦的皮膚和骨頭,撒手升天去了。」,頁135。

兵補因帶來的2位印度尼西亞P,跟日本長官起衝突,進而叛變。隨後日本兵追捕,但也不知是否真有追到(逃走的可能性居多)。

林兵長在慶典上收到拉卡女人的邀舞,松永准尉則藉機與女人纏綿,結果得到了淋病。

林兵長在慶典上則不受誘惑及番王性招待的安排。似乎刻意描繪他為一個高尚或帶著憐憫之心的人。


〈求生的慾望〉

被派遣指導土人開墾田地 ,一是許多年幼者,一是天真爛漫的土人常隔天就不見蹤影。

林兵長問為何帶來的都是小孩子,小孩子卻說我已經結婚有妻子,你才是小孩。換位思考,

頗為滑稽。

在這篇,之前一直抗拒女人誘惑的林兵長被素珊公主使計,性擄獲了林兵長。

其中,有指派一件任務是素珊公主要帶路林兵長前往斯克娃小蕃主國見松永准尉下達命令,途中巧遇已戰死除籍的兵補莫洛那及其妻女,相見歡。

也提到土人為日本人運補糧食,卻得不到任何好處,走得慢時會藤條揮打,土人只吃野生芒果充飢。

昭和二十(一九四五)年七月十六日,台灣步兵第二聯隊的濠北地區防衛作戰結束,重新被派「勢第三號作戰」土人在軍頓臨走之前跳出來說「頭安,你也要離開我們嗎?請你留下來嘛,不要遺棄我們走......」,頁212。顯得林兵長贏得土人的敬重。

最後,「帝汶天然俘虜島的日本士兵,只有傷病,搭乘紅十字醫院船,才能不受澳洲空軍和海軍的攻擊,而脫出帝汶島

林兵長居於伸腿也不允許的船艙內,向著記憶在腦哩,徬徨過一年七個月的俘虜島山河,善良的男女土人們,頻頻搖手,說再見。」頁214、215。


〈默契〉

爪哇市萬隆市外「自從接到投降消息以來,一直精神鬱悶的士兵們,渴望早日把拖累的軍械繳庫,恢復平民身分:但來接收日本軍投降的英國軍總部,却還要日本軍繼續衛戍荷蘭人住宅區的治安,保護停戰後從集中營解放出來的荷蘭人,回到原住宅區重建家園。

這樣清閒優雅的高級住宅區,常遭印度尼西亞獨立軍的游擊鎗戰,驅逐游擊隊,直接與之交鋒的日本軍的任務。」此情此景顯得荒謬。」頁217、218。

「印度尼西亞獨立軍游擊荷蘭地區鎗戰的目的,主要為打擊英、荷聯軍無法佔領此地。獨立軍意圖取代日本軍接管治安的實權,促使印度尼西亞獨立。其次還要求日本軍把所有軍械交獨立軍接收。戰敗的日本軍無意和印度尼西亞獨立軍鬧反,又不願被以統治者姿態出現的英、和聯軍利用。尤其荷蘭軍曾被日本軍俘虜過,不但持有仇恨的心,且仍迷戀於過去三百年統治印度尼西亞的甜頭,處處唆使英軍強迫命令日本軍替他們與印度尼西亞獨立軍作戰,以期奪回主權。戰敗的日本軍無法違抗戰勝的英軍,不得已還是派兵在第一線對抗游擊軍

游擊戰每天發生幾次,從沒有受傷戰亡的人。因為獨立軍與日本軍士兵之間有了奇異的默契,雙方都只向空中打遠距離的鎗,不然即以樹根當目標發射。由於停戰受了打擊的許多日本士兵,偷偷脫出軍營,投入印度尼西亞獨立軍擔任教練;那些教練指揮獨立軍採取游擊戰。但沒想到游擊戰的對手還是日本軍;於是互通暗約,游擊戰變成有趣的戰爭遊戲,比軍訓演習還輕鬆,一點勞苦與憂慮都沒有。」頁218、219。

在此也顯得同盟國不見得是多麼高尚的一方,為求自己的私慾或國家利益,依舊還是以臨駕眾人高高在上的殖民者心態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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